溯岐黄文脉 筑医史高地
——黑龙江中医药大学中医医史文献学科发展侧记
李和伟 王磊 李春
黑龙江中医药大学中医医史文献学科三代领路人，从左至右依次为车离、常存库、郭宏伟
数千年来，中医药学历史悠悠，底蕴深厚。其间，名医辈出，德馨誉远，典籍文献浩瀚广博，构筑起独属于华夏医学文明的璀璨星河。中医医史文献学科恰似一位永不停歇的文明拾贝人，在历史浪潮中俯身探索，打捞文明碎片、梳理学术脉络，将中医药发展的珍贵印记一一珍藏，悉心守护着岐黄之术的根脉与精魂。
自1972年起，黑龙江中医药大学中医医史文献学科便踏上征程。三代学人以古籍为舟、以史鉴为舵，在医学史的长河中溯流而上，在浩渺史料中构筑起坚实的历史根基。历经半世纪沉淀，最初的“冷门”学科已成为中医药文化传承的“热土”，在历史与未来的坐标系中锚定了独特的价值坐标，学科的轨迹正是中医药学术传承与时代创新的生动缩影。
跨越世纪的精神坐标：车离教授与学科的文化基因
教者传授之称，师者表率之谓也。2024年冬，黑龙江中医药大学中医医史文献学科创始人车离以97岁高龄辞世。这位老人临终前作出一个重要抉择——将遗体捐献给黑龙江中医药大学，以毕生热爱的医学事业作为生命的最终归宿。他用近80年的教育生涯，践行了“生为教育人，死铸医学魂”的誓言。
1947年，车离放弃东北大学土木建筑系学业，奔赴黑龙江省宁安中学任教。1951年调任黑龙江省委党校，成为哲学教员，28岁出版《什么是唯物论什么是唯心论》，成为一代青年的思想引路人。1972年，已是哲学界知名学者的他，毅然在中医医史文献研究近乎空白的年代第3次改行，一头扎进中医典籍的海洋。正如他在自传中所写：“我的人生没有‘专业边界’，只有‘教育需要’。”
草创阶段的学科，因地处边陲，既缺乏系统的医史文献资料，也没有成熟的研究体系。为改变“无米之炊”的研究困境，车离筹建学科资料室，骑着自行车跑遍哈尔滨大街小巷旧书店，甚至登门拜访民间藏家，用微薄工资换购古籍，甚至以家藏名著交换民间医书抄本。多方筹措之下，学科藏书日渐丰富，既有学术界校订、整理、出版古医籍的前沿成果文库，也有不同时期、不同版本的医书手抄稿、影印本，成为当时全国中医院校中最具特色的医史文献库。同时，车离以其独到的眼光在这片“文化荒原”之上开辟出了新的道路，他提出将“文化哲学分析法”应用于中医医史文献研究，将医学发展置于社会思潮、科技进步的宏观视野中考察，打破了“就医史谈医史”的局限，开创了“龙江医史文化哲学研究学派”。
1983年，学科获批硕士学位授权点，开启了研究生教育的新篇章；1987年，成为中医、西医院校医学史学科中全国最早的博士点，其学术影响力远播海外，吸引日本医学博士慕名前来申请学位；1988年，学科被评为省级重点学科。
在《学位与研究生教育》杂志上，车离发表了《重选才、谨育才、出真才》一文，提出“三不原则”：不唯上、不唯书、不唯师，鼓励学生“在不同意见碰撞中孕育新思想”。这种“科学民主型”导师风范，培育出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原社长袁钟教授，北京中医药大学博士生导师图娅教授，山西中医药大学博士生导师门九章教授，哈尔滨医科大学博士生导师李志平教授，“全国中医药高等学校教学名师”、黑龙江中医药大学博士生导师常存库教授，黑龙江中医药大学博士生导师程伟教授、张福利教授等多位具备跨学科思维的中医医史文献研究者。
车离用一生诠释了何为“大先生”，他是医史文献学科的拓荒人，更是精神高地的守望者。如今，学科资料室的典籍中依然留存着他的批注，而他捐献的遗体则成为“大体老师”，继续在医学课堂上诠释着“春蚕到死丝方尽”的真谛。
深耕者的坚守开拓：常存库教授与精品课程的诞生
1978年，常存库加入学科，在车离的悉心教导与引领之下，他快速成长为学科的第二代领路人。
“让死的历史活起来。”这是常存库执教40年的追求。在其初入学科之际，作为学科重要组成部分的《中国医学史》课程在整个中医学课程体系中不仅所占学时少，甚至未成为必修课。但彼时的他却坚信：“医史是中医的‘根’，只有扎深根，才能长得高。”他从改革教学内容入手，将零散具体的历史事件与中医学的学术范式、思维方法和实践特色结合起来，深刻剖析、生动呈现了中医学的历史发展脉络与当代临床价值。
在常存库的努力下，终将《中国医学史》从“边缘课程”打造成“国字号金课”。2006年，中国医学史课程被评为省级精品课，次年晋升为国家级精品课，2013年升级为国家级精品资源共享课。他主编的《中国医学史》，以“医学发展史实陈述﹢学术思想脉络分析”双线叙事，强调“史为今用”的研究导向，累计印刷23次，发行量超过50万册，成为当时全国中医院校的标配教材。他本人也获得了省级教学名师、全国中医药高等学校教学名师等荣誉，其教学成果“医学科学方法学课程体系构建”获黑龙江省高等教育教学成果一等奖。
在他任期内，学科建设实现重大突破，形成老中青三结合梯队，培养出大批中医医史文献研究的博士、硕士，其中有的学生已经成为其他院校医史学科的带头人。2012年，学科荣获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重点学科认定，标志着学科在全国中医医史文献教育与研究领域的地位得到了权威认可。
领航者的时代担当：郭宏伟教授与学科的范式突破
2018年，郭宏伟从车离、常存库等前辈手中接过学科带头人的重任，肩负起续写学科辉煌的历史使命。如今，学科已形成下辖中国医学史、中医各家学说、医古文、中医文献学4个教研室的完备体系，汇聚了16名专职教师。学科团队结构合理，以高职称、高学历人才为主力军，老中青三代学者携手并进，形成了优势互补、协同创新的优质学术梯队，为学科的持续发展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活力。2023年，学科被评为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十四五”高水平学科，彰显了学科在全国中医医史文献领域的领先地位。学科核心课程《中国医学史》也屡获殊荣，2020年入选黑龙江省一流本科课程，2022年又经教育部认定为国家级一流本科课程，为学科的人才培养和学术传承奠定了坚实基础。
在学术研究的漫漫征途上，学科团队以传统医学思想史与文化哲学研究为基石，不断开拓创新，成功开辟了中医药高等教育理论与实践、中国医学教育史、传统医学医疗社会史、东北地区民族医药等崭新的研究方向。在这些领域中，学科团队深入探索高等中医药人才培养模式的创新路径，精心构建教育教学质量保障监督体系，潜心钻研中医药质量文化，提出了一系列具有前瞻性和创新性的理论与方法，并在实践中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显著成效。
多年来，中医医史文献学科在科研道路上砥砺前行，成果丰硕。先后主持包括全国教育科学规划项目在内的国家和省部级教育科研项目20余项。在《中国高教研究》《中国电化教育》等期刊上发表文章70余篇，出版了《高等中医药院校质量文化追求与培育》《中医发展历程中的文化基因解析》等论著7部。这些著作从文化视角剖析中医发展脉络，为中医药学术界贡献了宝贵的知识财富。主编的全国中医药行业高等教育“十四五”“十五五”规划教材《中国医学史》，以其严谨的内容、清晰的脉络和生动的阐述，成为今天众多学子了解、学习中医药历史文化的重要教科书，为中医药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教学研究领域，学科团队更是成绩斐然。主持的项目多次荣获国家级和省级教学成果奖，如凭借“内部保证与外部监控相统一的中医药高等教育质量保障体系构建的研究与实践”等项目，3次斩获国家级教学成果二等奖。此外，还荣获国家级教学成果一等奖2项、省级教学成果特等奖2项等。
弦歌不辍：三代学人的薪火相传
从车离的“哲学思辨”、常存库的“课程革新”到郭宏伟的“文化赋能”，三代学科带头人始终坚守着“文献为基、育人为本”的初心。资料室展柜里，收藏着车离教授亲笔批注的古籍文献；教研室墙壁上，悬挂着常存库教授创作并手书的《岐黄医道赋》书法作品；本科生课堂上，郭宏伟教授仍坚持讲授《中国医学史》，用生动的典故点燃学生对医史的兴趣。如今，学科培养的研究生们，有的在临床一线以岐黄之术济世活人，有的在高校讲坛上传续医史文脉，有的于研究所或出版社伏案校勘古籍，让千年医著焕发新生，他们用行动诠释着车离教授当年“医学史当照进现实”的期许。
站在新的历史节点，这支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学术团队，正带着新的使命再出发。正如郭宏伟教授在“车离教授教书育人思想与实践座谈会”上所说：“我们不是历史的旁观者，而是文明的传译人——让古人的智慧照进现代，让中医药学成为世界理解中华文明的桥梁，为人类健康贡献东方智慧。”当《中国医学史》的课堂上再次响起“医之始，本岐黄；灵枢作，素问详”的诵读声，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千年文脉的延续，更是中医药走向未来的精神底气。
来源：《中国中医药报》2025年6月16日第4版
